伪乡村音乐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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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档】林夕台湾音乐五四三访谈(文字版)

(转自豆瓣)

马世芳:欢迎收听FM MUSE98 音乐五四三,我是马世芳。刚才听到这首歌叫《再见二丁目》,来自杨千嬅。这首歌的填词人林夕,我想所有人都非常熟悉这个名字。那么在这首歌里面呢,有这么一句歌词,“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这被很多林夕的粉丝抄录在笔记本上面,(夕爷笑),或者被他们作为网络上的签名档。而这首歌的歌词呢,后来也幻化为林夕一本书的书名。这本书在香港前年就出了,但在台湾,我们是在2010年一月份,等到了这本书的台湾版。而因为这本书在台湾的出版呢,林夕终于在台湾有了公开的活动,而且一来就上了很多很多的通告,真的是很难得很难得的机会。今天在录音室现场,我们就要来欢迎林夕先生,欢迎光临。 

林夕:你好!大家好! 
马:(笑)呃,这本书的文字大概是,它是一个专栏文字的结晶(老爷附和:对对对),您在报上写专栏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其实分两个阶段吧,我在最初写歌词的时候也写很多专栏,后来真的没。没。没。。。时间分配不来就停下来。然后从。。。再开始写专栏是06年,06年开始。 
马:是。呃,您曾经在访问里面提到说,歌词已经不足以表达你要表达的意思,(老爷:对对对),所以后来希望能透过专栏的形式,有些话想讲(老爷:对对对)。而这一批作品虽然它触及的题材非常多,从生活的小节到环境的大事,从政治到时事,从生到死,其实都写到了。但是总归来说你一直有一个,至少我自己在读的时候,一直感觉到你一直在希望让大家不要紧张。(林夕:对对)然后面对这个纷乱的世界,或者面对种种塞满我们自己心里面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也许可以换一种不同的态度去面对它。所以你取。。你用这。这个。这个书名(林:对)是,您要不要聊一下这个事情? 
林:那个,嗯,刚才提到就是那些,哦,那些题材是不是可以都写在歌词里边呢?(马:恩)嗯,当然,要经过一些手段,才可以隐藏在歌词里边。可是中间那些,有一些思考,关于,比方说刚才你提到的生死啊、经济啊、政治啊,那些社会民生的议题的时候,的确是很难、很难的,除非写到一个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高度来看一个道理的时候,我可以用一个包装,包装成一个情歌之类的,还是可以。可是有一些,如果说到一个,像平白一些的方法,然后理性一点来写那个东西,确实要写专栏或是杂文才可以表达这些题材。那这个书呢,主要也是一些,挑选,为什么会挑选现在那些文章,希望可以围绕我一项很关心的主题,就是刚才你提到的一个在那么纷乱的一个气氛跟氛围之下呢,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人的情绪,怎样跟这个他的遭遇、他的性格、他的看事情的角度,会影响他的情绪。因为,我们关心任何的东西也好,终究我们任何的那些制度、什么的那些,呃,呃,想法也好,什么,什么主义也好,终究我们还是希望快快乐乐地过生活,才是这个回到原点的最基本的东西,所以我特别关心这个课题,所以就,呃,这个书就收录那些文章的时候都希望尽量以一个快乐的课题为、为中心,可是我不希望是一个太有系统,太把这个,这个把问题搞得太学术化,(马:笑)好像一个什么深奥的学问一样,(马:是是是),所以我尽量,就通过那些,比方说有,理财也有提到的,(马:对)因为,理财或者是经济的环境也的确跟我们的快乐的指数是挂钩的,比方那个生死的问题,我觉得,也关乎那个你快乐的问题。快乐,痛快或快乐或兴奋,是比较容易的,安乐,只有我觉得真的要你直面、直面那个,直接面对那个,你知道你自己的路,是往迈向死亡,(笑)这个,不会太悲观啊,这个是很客观的事实,而你不为所动,你很坦然 信,我觉得才是一种终极的安乐的心态。所以这个,刚才你提到的很多方面都有,围绕着这个快乐的主题,它不一定是一个很心灵之类的一个什么分析,更多的是我自己生活的那些小结、自中体会到的那些东西,而不能够放在歌词里边的,我就放在书里边了,哦。 
马世芳:是是是。其实林夕先生自己在书里也提到,用逃避的方式是追寻不到快乐的。必须要去直面、直接面对苦这件事情,你才能认清楚,到底生命是怎么回事。那,呃,我其实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有一个感觉,某方面来说,杂文的写作,跟歌词的写作,也许在某个层面也是共通的。比如说在写歌词的时候你必须面对市场,所以很多你想讲的道理要用情歌的形式包装起来,(老爷:对对对)那么杂文你也要预设媒体的读者,大概是些什么样的人,而且它在有限的篇幅里面,要怎么去把你想讲的东西点出来。 
林夕:对对,唉,说太对了。因为,哦,那个,当然写专栏没有这个商业的审查,商业性的自我审查没那么严重,可是毕竟有时候我写的时候、下笔的时候还是留有一手吧,因为毕竟我想毕竟看报纸的人有没有耐性看那么引经据典的那些东西呢?我会,还是会有所保留,有一个,有一个,希望能够有一个深入浅出的写法吧,因为有一些专栏,其实是一些消费性的杂志,可是我为什么会在那些地方写那些东西呢,我就是,我有这个策略嘛,我常说,比方说我很喜欢新诗的,可是我在,选择在香港一个叫《明报周刊》的,那个它其中一个BOOK B,我就写新诗。为什么我不在一些新诗的诗刊里面写呢?我觉得这是在一块本来不会接受那些东西的人呢,我希望这些一些,反正会看新诗的人自然会看,用不着我来写了,我就是有这个策略上的考虑。 
马:是是,也就是说在下笔的时候想的是这个文字可能会影响到、或者是碰触到哪样的读者。 
林:对,都有想过。可是我不会完全地迁就、或妥协。 
马:那当然。 
林:说妥协太严重了吧,我只是希望用一个比较聪明一点的方法(笑),在一个、一个普及一点的杂志上写一点他们平常可能没有心去接触的、不会主动去接触的一个题材。 
马:是是是。香港的文化环境对我们这些台湾读者、或者台湾乐迷来说,一直是好奇的对象。香港在历史的偶然跟必然之间,发展出独特的文化生态,(老爷:对对对)某方面来说他好像是比较市侩,比较速食、比较急的,但另外一方面来说,他对时尚、对潮的那种高度的自我觉察,也带来了香港文化不同的一种质感。我记得您曾经在访问的时候曾经提到关于文化的底气这件事情,您要不要稍微聊一下香港这块土地,对你自己来说,现在你回顾入行这些年,包括创作,包括为人作家,包括工作,这块土地到底给了你什么样最有意思的养分? 
林:养分,养分当然,很多养分我觉得都是自己主动去寻找跟探挖出来的。可是你问道那个香港哦,最,我最直觉就是,香港是一个比较没有包袱的城市,完全什么都可以忽然之间很爱,可是什么都可以忽然之间抛弃。我觉得这个也是好事,也可以是好事,就是没有什么包袱。因为如果比较起来,香港真的对历史的感觉是差不多,以前,是说以前,现在可能有一点,过去是完全没有那个感觉的。那他好处就是,他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在,或者是在道德上、在一个潮流上必须要遵守的一些包袱,跟限制。所以他追潮流追得是最快的,可是,扬弃它也是可以很有效率的。而且,我想这也是一个完全放任自由主义带来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香港的弹性,文化上的弹性是很大的。这文化当然包括,种种的,包括饮食的文化,什么都是。。我这文化不光只是这个文字上的文化。 
马:当然当然,当然在香港,我觉得不管在中国大陆也好,在台湾也好,我们都经历过不同时期的历史的集体压抑,香港相对来说。。 
林:少一。。。没那么沉重的时间吧 
马:是,但另外一方面就要面对商业逻辑的规训, 
林:对对。 
马:这另外一个关卡。 
林:另外一个。我常常是说,香港,我一直以来,在创作上没有什么包袱跟限制,唯一的就是那个,也没有审查,过去台湾那些歌都要通过审批嘛,香港一直没有这个问题,可是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来自那个商业市场,完全一个很无情的商业市场,那一群受众也是特别的无情,因为他们没有包袱的,所以那个商业上的考虑也会形成有一个压力。那个自我的压力,我有时候怀疑,甚至比一个政治的审查他更有一个阴影存在。因为你政治上的审查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你商业市场的考量之下呢,没有一个确实的底线,这就往往反而会更小心,更、更保守也说不定。 
马:是是是。这个我想在台湾的创作人,在台湾解除戒严之后,大家也以为百无禁忌了,结果发现新的禁忌来自完全不同的地方。我想应该是相似的心情。 
林:对对,反而更陌生嘛。因为你完全对他没有。。。没有。。不了啊。 
马:对对对。所以市场带来的,我们怎么样在之前,可能是在某一些长官的、或者体制的压力之下,要去寻找生路,后来可能要在商业的、市场的条条框框里面寻找出路。 
林:对,发现更抽象(笑) 
马:对,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我想没有任何的创作是不受这样的条件影响的,(林:一定的)或多或少而已。林夕先生在香港这样的文化环境里面,着实做出了非常非常多有意思的贡献,影响了,我想数以亿计的人应该不算太夸张吧(笑).. 
林:啊???数以亿???(笑,惊讶) 
马:你把大陆的听众都算进去,我相信是不夸张的。(老爷:哦哦噢)现在听到就是一首非常了不起的,我觉得是perfect pop song的典范,这首歌是王菲的《红豆》,林夕先生写的词。 

马:欢迎回来。今天在现场的特别来宾,是词人林夕。这次林夕在台湾出版了他的散文集,一本杂文集,这本书的书名叫做《原来你非不快乐》,也因为这本书,林夕其实从,这本书因为之前在大陆也出版,然后也去了大陆,跑了好几个校园的场合,我们刚才其实聊到关于香港的环境,你也提到关于香港的特殊的文化气氛,并且以您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你希望在那样的文化气氛里面,试着写一点什么,或者给一点什么出来,包括这些年,您自己在访问的时候也有提到,心境上面的一些转换,包括歌词的创作也是, 
林:对,主题啊,情绪啊 
马:是是,而且您好像常常提到,很多乐迷会对您有一个,常常有的误会,就是把作品跟你的真实人生叠合起来,并且以为歌就是你这个人的样子,这好像是我们对艺术家、对创作者常常会有的误会。 
林:对,可能一些没有这个。。。因为歌词毕竟它有它商业的一环在,它的确是一个商业的行为,一些,作者,比方你说写散文的,他可能就真实地呈现他本人的心态,但作为一个写歌词的人,我往往有一些情绪,可能没那么浓烈,有一些看法,没那么、那么、那么偏激的,可是我们总得跟着这个旋律走吧(笑),你给我一个旋律,刚刚听过的那个红豆,就旋律来讲,我感受到它的情绪是比较缠绵的,那我就可能成为一个缠绵的人,呃,可是,如果光从我的歌词来看,或想象我的真实的人,就一般会以为我是一个很。。很。。 
马:有过很多种形容词(笑) 
林:对,主要是很伤感的人,或者是很忧郁的人,其实我觉得我的真人是比较冷静、理性一点的,没歌词所呈现的那么情绪起伏啊什么,我的人是比较、很难太激动的。 
马:(笑)但是,我相信哦,要是没有这个冷静跟理智的部分,不可能吧这份工作做得这么好、这么妥帖到位,(老爷附和:也对)但是另一方面也必须要有很深的用情才有办法写出这些作品。我想所有的创作都是一样的。 
林:都是一样的。 
马:情感跟技术,理性跟感性 
林:理性跟感性,对,中间有一个,其实中间它有矛盾的。我常常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是,有时我真的太理性,我现在有时候写歌词,特别是一些我觉得是不太靠谱的一些太激动的旋律,我的人真的不能够投入进去的时候,我就尽量鼓励自己,别那么理性(笑),就放任一点啊。。。有这个冲突的。可是你写歌词,或者是任何的创作,我觉得总得有一个、先有一个理性的心态把一些事情看透明、看透彻一点,可是你最难是在下笔的时候,一定不能够、你太理性的话就没有感情了。中间的那个调配我觉得是很有趣的一个心理练习。 
马:心理的练习。您用练习这个动词很有意思。 
林:因为每一次把自己从理性得来的一些体悟、升华为一些,(笑)体悟就是升华之后的那个啊。啊。感性沉淀过后,升华为一些体悟,这需要理性。写出来之后,又重新回到感性。所以我说这是一次心理练习,不同的体验。 
马:是是是,而且真正用情下去的时候,这个过程也是对自己的灵魂又一次清洗。 
林:又一次。。对。。有时候是重温过去,有时候是重新,用一个新的角度来检阅过去,都很不一样的。 
马:您刚才提到说,有时候也会接到一些旋律,自己觉得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旋律,但是也得要交功课。就这几年来说,我们都知道音乐这个行业经历了很大的变化,包括听音乐的界面也不一样了,然后音乐在大家生活中的角色好像也不太一样了。对你自己来说,你有没有感受到最大的那个转变,或者对你在写词的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影响? 
林:写词的方面,我尽量不希望给那个行业的那个状态来影响。我希望是跟着我自己想表达的一些想法,来写。可是我,刚才提到那个,最重要的我觉得,音乐的角色不太一样的地方是在,从前它本本身就是主。。。那个。。那个。。。它本身就是中心点,现在呢,可能是一个衍生很多副产品的一个桥梁,而已。我觉得挺可惜的。因为消费音乐,刚才你提到,界面跟平台都已经不一样了。那那个平台的转变,也影响到听歌的习惯。 
马:是,所以对于,包括对于歌词的讲究这件事情,当流行歌曲变成了xxxxx;里面的一个环节之后,他不再是火车头了,我想这里面必然会。。 
林:有影响的,当然会。。我觉得是不好的影响啦。。。当然会。。。。从前在KTV刚火红起来的时候,也会影响到我们特别注意到,你总得有一两句是很上口,或者是你唱起来会让人家觉得很爽的感觉,这个也是一个包袱啊。现在呢,变成彩铃啊,RING TONE那些可能是流行歌生存途径的其中之一的时候,我们不能不考虑到更、让那个歌词更有,刚才我提到的,更容易被记一点,更重要。 
马:KTV 可能是一段的副歌,但变成了手机的铃声的时候(老爷:长叹:对啊)他只有20秒。 
林:对,机会更少,耐性就更少,所以我们的空间可能就更少。可能那些比较大胆的、实验性的东西呢,生存的空间就更狭窄。 
马:被压缩的就更小了。。不过 
林:付出的代价就更大了。。 
马:我相信这个是,也许甚至不只是华语音乐世界的音乐人面对。。(老爷:全球)大概大家都得面对一样的问题。 
林:因为我往往,在这一方面,我希望是保持一个乐观一点的态度来看的话呢,从前可能音乐的消费时,你必须要去买一个CD,现在,可能暂时它运作的方式对唱片公司的生存比较困难,可是它,毕竟它从传播来说呢,比从前快、广,如果我们不介意唱片公司在赔本的情况之下(笑),在音乐的传播上算是一个好事吧,而且很快很广。 
马:恩恩,新的技术永远是两面刀,我们同时享受他的便利,同时要付出某些代价,但是这里面永远是没有绝对的公平。有一些人会率先被牺牲。 
林:(笑)对对对,希望能够熬过这个。。。克服一些难关。 
马:不过林夕先生这些年合作的几个非常优秀的歌手,有几位很慷慨、并且很信任地让你撒开来写 
林:(很开心地)哈,对啊。。 
马:也因为这样子,创作出很多到。。我相信再过20年大家回头听,还是会认为是经典的作品。其中一个非常信任的歌手陈奕迅,对,我们现在听到的这首歌叫《爱情转移》,这首歌的粤语版《富士山下》,这一对歌词,歌词是互相呼应的,互相解释的感觉。 
林:它。。对,前面的广东版是比较浪漫的,可是我副歌的部分也好像是一个,良药吧,对失恋的人一个良药。然后应对的就是那个,国语版那个《爱情转移》就是比较理性的,理性的那些,把那个爱情为什么会、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心的原因比较理性地都写出来。当然那个中文版的《爱情转移》用比较理性的来写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心,可是我用的还是一些比如说,用一些橱窗、旅馆,是一个过客,中间肯定有一个中转站,才到那个终点。中间必然是经过那些离离合合的,他中间可以没有原因,他原因也可以很残酷的,可能很简单的,互相的 可能已经不再需要,可能已经失去了,才会有爱情的转移嘛。 
马:恩恩恩。我们先温习一下这首陈奕迅的歌。 

马:欢迎回来。今天在现场的来宾是词人林夕。林夕在台湾出版了他的散文集,这本书叫《原来你非不快乐》,并且这次到台北来,首次有比较多的公开的活动,公开露面的、可以让大家看到林夕先生本尊的机会。刚才我们其实,还来不及聊的比较多一点,就是之前到、包括到大陆去,大陆的大学生对您的作品非常非常的热情,有很多人在网络上面对你的作品密密麻麻地写研究的文章,然后我们其实在,刚才稍微聊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台湾、香港、还有中国大陆的三个地方的青年世代,我们讲,像我是71年出生,70后嘛,每隔十年一代,80后,90后,对同一批流行歌曲的记忆跟认识是完全不一样的 
林:不一样,有时差 
马:对,有时差,并且,我发现,在大陆的年轻朋友,他对于港台流行音乐的热情,远远胜于在地的年轻朋友。(林附和:对对对)就您自己亲身的观察,你觉得有什么、有什么方式可以去解释这样的现象? 
林:我觉得第一是,也是一个本身,我想都是外来的东西好像值钱一点。第二呢,就是,港台的文化跟内地也有意识、背景,很不一样的味道,那种味道,让他们觉得有一种,可以用“光环”这个字眼来形容,有哈日族的话,也有哈港台一个很强很大的族群在内地的乐迷里面。我所知道的甚至是,他们比较喜欢听那些带港台腔的国语,觉得是比较潮的,比较有型的,你那个太。。。舌头卷得比较标准的普通话的话,那就太普通了。不普通的是港台一些东西。所以我也很奇怪,特别是他们,内地那些对流行曲,流行曲有两个字,流行嘛,可是他们会很,很会怀旧复古的情怀要比港台的流行乐迷要有情得多。我说香港的乐迷是很无情的哦,可是内地那一些呢都会补课,补回一些他们,不应该在他们年龄层会听到的一些歌。罗大佑的歌,很熟;我也算过,如果你是90后的一代的话呢,按理说王菲跟张国荣的那个最活跃的时期已经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层了(马:对,他们那时候还在上幼稚园)对啊,可是他们好像比我还要熟悉那些歌词(笑),比我这个写作的、写歌词的人还要熟,还有研究很深,我觉得这个可能是跟香港、或者是台湾也一样,都没有这种好像抱着一种学术态度来研究过去的一些已成经典的一些流行曲。 
马:不过你也曾经提到说,用所谓学术的方式研究流行词,有时候也有点矫枉过正了。 
林:对对对,有点,那个叫什么,过分解读了。 
马:您自己会上网去看别人怎么写你、或者考据你的作品吗? 
林:有时候是我被动的,比如有人传来给我那个一个LINK给了我,我就上去,这个好奇心真的很难避免(两人笑),我就上去,往往上去就一发不可收拾,(笑)看了很多,有时候会觉得,哦,你们真正过分解读,有时候呢,哦,我并没有那么,想到那么复杂的程度,我只是举一个例子罢了,他们会觉得为什么会用这个呢,以为是用一个典故的方式来解读,我觉得就,当然我看起来还是觉得很有趣的,有人那么过分认真地去、每一句、每一个字地想解读过去、考据的话呢,很有趣。 
马:但我想,这也是另外一种新的社会责任的开始。 
林:对对,我就开始担心了,好像那个也是一种压力吧。我相信在香港、相信在台湾也没有这种网上的文化来看流行音乐的,我想香港就没有的了。 
马:是,在台湾也比较没有这么疯,的确是。但是你也曾经提到说,因为迷恋你的词作的人其实很多,然后在里面寻找人生意义的人也很多,就像你讲的,也许你觉得他们是过度认真的,但是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生死交关的大事。所以连带着让很多、尤其是您比较早的作品,很多的歌看起来是比较灰的,或者是比较惨的,或者是比较悲的,好像后来您也反复地说,那个只是表象,不要在这个里面陷进去。 
林:嗯。。当然我希望他们不要在里面陷进去而不能自拔,因为我过去写的时候,有一些是真的,我自己也不能,本身也是病得不能自拔写出来,有一些是,当然是,那个有一点太夸张了。后来我慢慢地想通了,不要太自责吧,也不要太背负太沉重的那个。那个(笑)想法在里面,因为,有时候我觉得年轻的,最大的好处在于可以自由一点地放纵自己的情绪的代价不算太大的时候,也可以尽量感受不同的情绪,也总是好事,也总是一种发泄吧,一些灰色的作品,当然我有时候,不了的地方是,为什么他们那么喜欢那些很虐的那些、很伤感的那些作品,如果不够伤感他们就觉得不够好呢?(马:笑)我觉得很奇怪的哦。 
马:我觉得这是年轻人的共同的倾向。 
林:的专利了哦, 
马:对对对,他们倾向于认为苦的涩的(林:苦的那种美)对对,自虐,因为生命还太轻盈,他们所以要追求些沉重的东西。 
林:但是我觉得也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嘛,你要认识到那些方面,以后也有一种免疫的能力吧。当面对真实的爱情原来是这样的时候。。。 
马:(笑)我常常觉得艺术家、一些创作者是在代替广大凡庸的读者、或者乐迷或者看画的人在受苦噢,他们的作品为我们展示了我们凡庸的人生没有办法讲出口的话,没有办法看到的风景,但在这个聆听或者欣赏的过程呢,我们也经历了那种清洗灵魂的手续。。。 
林:对对对。。我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笑) 
马:先天下之悲而悲。所以流行歌有时候它看起来是悲的,但是它其实带来的,我们听完了之后发泄,就像你讲的,哭完了就舒服了。 
林:有些东西我觉得也,不需要勉强,不要太快,不要太饥不择食地来告诉他们很正面的东西,让他们放纵一下那些情绪也是好事。 
马:我们现在听到的这首歌是许茹芸演唱的《此时快乐的代价》,很多台湾的乐迷非常爱这首歌,“我们总怀着希望面对未知的绝望,直到我们能够微笑着失望”。(两人笑) 


马:《皇后大道东》,这是1991年音乐工厂在香港石破天惊的一张专辑,这首歌由罗大佑跟蒋志光合唱、罗大佑作曲、林夕填词、花比傲编曲,这个黄金阵容现在回头看还是蛮令人惊叹的。那么《皇后大道东》这首歌我想在香港流行音乐史上应该是一个蛮重要的转折点,因为之前好像没有人想过一首流行歌词可以扣着现实的政治议题、社会议题,而且写成我们现在听到的这个样子,并且发挥了非常巨大的影响力。我想那一代的人应该都记得这首歌。
林:嗯,因为有那些题材的歌不奇怪,可是它能够红起来,红到那个程度,当时也一样,让我吃一惊。我那个写的时候,完全没有,也是大佑给我的胆量去写这个题材,我写的时候以为,它将会是一首小品(笑),结果呢,录完音以后呢,制作人就说这个歌一定会大红的,我那个时候还不相信呢,我说那个题材,不可能吧。结果我觉得是,对我来讲,是一个很有纪念性的一个时期、阶段,能够跟大佑合作。 
马:我想,林夕先生在90年代初期加入了音乐工厂,这也是罗大佑在他的音乐生涯里面可能是野心最大的一个时期。他在香港,他选择香港做他的落脚地,他认为那个地方可以去关照整个华人世界。 
林:对对对,他说有呼吸。。。他说那个。 
马:然后林夕先生加入音乐工厂,跟罗大佑合作的这一段历程,除了我们现在都很熟悉的一些作品之外,我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是,他让您在写国语歌词这件事情上,有了往前踏进一步的这个动力。 
林:对,就是那个入门也是他,那个基本上是他,一些写国语歌的技巧,要留意的,是他教我的,然后机会也是他给我的。 
马:您要不要跟我们稍微聊一下这个部分?因为您比较少提里面的细节。 
林:嗯。 
马:当时罗大佑跟您的合作,包括写国语词,他到底教了您什么?我们都很好奇(笑)。 
林:嗯。因为在他还没有发给我第一首写国语的歌词之前,我往往以为写国语歌词要比写广东歌容易得太多太多了,因为没有这个音符的限制吧 
马:没有音符的限制?您的意思是因为? 
林:好像就是不像广东,一定要贴着这个旋律,本身这个字、发音的这个音调,它必须要贴的,而国语歌好像就比较自由,以我当时的了解来说。可是如果不是罗大佑的那个点明一些,虽然它没有限制,可是它的限制反而可能更大。因为唱出来要很自然的话,因为你没有靠这个绝对的音的关系,你写的字,你要唱起来要,听得清楚是在说什么的时候,反而限制更大。因为要很小心地了解到唱出来的效果。然后他就提醒很多,比方那些旋律,他就举他自己的例子。我举一个例子,“是否”,35 313123 6,是否,35这个音呢差那么远,所以如果“是否”,“是否”,第四声跟第三声,刚好是最高跟最低,是否,唱起来就比较自然。这样子一步一步的那些,然后还有那些分句的那些重要些,感觉比广东歌更要严格一点。 
马:什么的重要性? 
林:那个分句,断句,那个一句里边的三个字一个部分,还是两个字,那个字,所以就是越没有音符的限制的时候,就更要注重唱出来的效果,所以主要是这个部分。 
马:哦~~这个其实很有意思哦,因为我们知道粤语,刚刚林夕先生跟我说,粤语有九个声调,我们讲这个福佬话,闽南语是七个声调,粤语有九个声调。这九个声调都得贴在旋律上走,那是技术上面的高难度。 
林:很高难度~~ 
马:但是相对来说,讲普通话、国语,就是平常一二三四四个,四声嘛,但也很容易,就像刚才您说的,一不小心就有很奇怪的谐音词跑出来,或者听不懂。 
林:对对对 
马:所以词曲的贴合或者词曲咬合这件事情,是在写国语词的时候更小心。。 
林:更要小心一点。因为那个广东话如果你真的跟这个旋。。你那个分句除了问题的话,可是它音是绝对的,你的旋律,就是你平常讲这个讲话时的音,所以会提醒你在用什么字。而国语没有这个绝对的关系的时候,你一定要,也不是说歌词一定要,第一次听,或者一听就懂,每一字在说什么那么严重,可是一种比较自然的,比较听起来自然一点的感觉,或者越抽象的越难拿捏,大佑提醒了我,原来还有这个考虑的,不要以为那么容易啦。后来我就参考很多大佑的歌词,果然没有一个音是反的,我再看一下李宗盛的那些,也是一样。 
马:对,对。李宗盛跟罗大佑大概是最讲究这个事情的。 
林:对对,我也是因为在大佑的影响之下才留意到这个事情,而且中间,我第一首国语的歌也是大佑给我些的,然后慢慢才。。。因为工厂跟滚石唱片那个时候就是很紧密的关系,所以也有机会写很多那个滚石唱片时期的,所以开始呢,写国语歌词的生涯。 
马:我想,除了这个声调,或者说母语的差别,还有个蛮有趣的事情,比方说在香港,口语跟书面语是完全两套系统。您要不要稍微给我们聊一下这个现象,以及它给您的创作是不是带来一些什么样的影响。 
林:额,这个,如果说广东歌呢,广东歌虽然说广东歌,它只是借用广东这个方言的发音,来唱那些歌词,可是广东歌词本身呢,一点都不方言的,它反而比国语歌词还要文言化。因为它真的很难的,很难写到一个平白如日常话的一个句构,所以就比较文言,有时候比较,很浓缩的一种句构,那些国语歌词就完全另外一个。。。第一,这个语言的环境不一样,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所以当时就比较很,特别在意流行、多留意一些台湾的用语,跟特意看很多很多台湾出版的那些书、小说,电视节目。 
马:所以我们从这个话题可以顺便聊到您那时候看了大量台湾的文化产品, 
林:对对对,吸收很多。 
马:自己觉得特别有意思或者对你特别有一些启发的,您还记得有哪些吗? 
林:其实我一直都有在,有在吸收啦。。 
马:是,当然。 
林:当年的我,当年太久,反而,没有啦,其实文学性的东西我在大学的时候都看多那些,台湾的那些,特别是新诗,毕竟它不能够直接消化为歌词,反而一直以来影响我最大的台湾文化就是那个,流行歌曲当然一定的啦,可是就是那个偶像剧,一直一代一代不同偶像剧对我的影响都很大。 
马:(笑)真的。。。 
林:(笑)想不到一把年纪了,还很爱看偶像剧 
马:我知道您很爱看偶像剧,日剧,台剧。。。 
林:对对对,日剧也很爱看,台剧、日剧,内地就是看那些历史剧,可是如果是爱情的,还是看日剧跟台剧。 
马:您觉得台湾偶像剧特别有意思的是什么部分? 
林:我。。。我。。我不想伤害人家哦(笑),可是我觉得。。。 
马:(笑)没关系,我们不讲哪一出。 
林:倒不如说我看不习惯的部分就是他们在一些搞笑的场面的时候太夸张了吧,尤其是声效出来的,有一些 出来的角色 太搞笑了,太。。我问过那些台湾的朋友,他们说没办法啊,那些年轻人就是喜欢看那些。可是我希望自己变年轻一点,所以我就尽量投入进去。你说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我觉得它有时候,它呈现了一种比较真实的爱情的生活的氛围,的气氛跟语言,比我看一些很有养分的电影更真实。电影有时候过分艺术化了一些。 
马:是是是。 
林:我觉得,这个真的,有大佑所讲的那个同真实世界有呼吸的话,所以我个人也谈不了那么多的恋爱的时候,看了偶像剧的确有得到一些二手的经验。 
马:哦~~所以您从台湾的偶像剧里面看到了一些我们自己可能没看到的东西。 
林:对对对。。。 
马:讲到这个音乐工厂时代,这个有一些蛮有意思的作品,并且我觉得90年代,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真的不管在香港还是在台湾,都是很有意思的一段时期。有人说80年代是香港乐坛黄金时代,但你是不同意的。 
林:我不同意“唯一”的黄金时代。你在销售量方面,它当然是。可是在作品的水平,我觉得,这个还是见仁见智。那个时期我最看不过眼是太多,主要是改编歌。 
马:改编歌,口水歌。是是是。 
林:对。你不能站起来,有什么骄傲可言呢?大部分那些流行的,都是那个、那个拿来主义啊,拿一个已经在日本或者是外国很红的,已经很红的歌,当然是比较容易流行咯,因为百中挑一嘛。可是一定要有本土文化的土壤才可以,首先就要不要依靠这些改编歌。 
马:这个状况其实,不止香港如此。在台湾,我们说台湾曾经在80年代到90年代,原创音乐曾经很热闹,但是到后来慢慢。。。。 
林:韩国,很多韩国。。。 
马:对市场的需求量大的时候,创作人会赶不上那个需求量。讲起来好像是有苦衷的,但事实上是那个时候的市场已经开始偏斜跟扭曲了。从 来讲,也开始有大量的外来的,就这样套上去就开始在用了。 
林:韩国歌嘛,台湾最多。跳舞,那些韩国歌,哇,写得我。。。真的很辛苦啊。。 
马:(笑) 
林:因为它本身是韩语嘛,韩语跟汉语的分别太大了!!! 
马:(笑)所以其实,我们在讲流行歌曲哦,到底构成一首好歌有好几个条件,词曲编唱都是,但是我常常觉得歌词真的是,我会把它放在很前面的,因为我们并不一定说要歌以载道啦,但是一个歌要是它的意象、它的故事、它的画面没有留在我们脑海里,这歌是蛮难传唱出去的。 
林:我觉得我跟你意思一样,可是我会说成把歌词放在最后面。因为可能,第一个接触到的让人有注意点的、记忆点的可能是那个旋律的动听,这个音乐够不够有它的性格。歌词反而排在后面。就是慢慢,一个歌能否有一个比较长的生命力,就靠这歌歌词的内涵。 
马:是是是。。。 
林:能够值得承传下去的,往往就是歌词。可是第一面呢,见面打个招呼,就是这个旋律。
马:嗯嗯,您这个说得很好。也就是说一首歌我们第一印象当然听到是唱,是旋律,但是我们要记住它,可能要靠词。 
林:慢慢慢慢消化,一听再听,可能就是那个歌词了。 
马:接下来我们要放一首蛮特别的歌,这首歌叫做《四季歌》,台湾的朋友可能对这首歌不见得,它的歌词不见得熟悉,但旋律一听就知道。因为这个是《雨夜花》,然后这是黄耀明演唱,当年是一张儿歌的专辑。也真难为您,儿歌的歌词写成这样(笑) 
林:也难为听的人,那么、那么(笑)那么成熟的儿歌。。。 
马: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实验。我想也只有那个时候的音乐工厂,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会敢做这样的。结果赔本哪。。 
马:对,这张专辑当年的确冲得有点太远了,现在回头看起来。 
林:对,有点后悔了。 
马:我们来听一下黄耀明唱《雨夜花》的旋律,就是台语音乐前辈(邓雨贤)先生他的作品,是林夕先生重新填的新的词。 

马:欢迎回来。今天在我们的录音室现场,使我们远道而来的贵客,林夕先生。我们刚才其实有聊到关于作词人这个角色在当今乐坛的位置。我也是在不太久之前,看了另外一位重量级的此人,陈乐融先生,他写的文章,我才知道现在在流行音乐圈,歌词的生产流程是多么的残酷,或者用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是多么的豪奢。。。好像现在大的唱片公司,他们要征一首歌的词,是把这个DEMO的旋律就直接用这个群组信寄给他们旗下的几十位、有时候甚至是上百位的词人。 
林:(惊讶)上百位啊? 
马:有,有过上百的。 
林:一百个写词人吗? 
马:是。但是几十个也是常见的。 
林:我知道的是十几个是常态。 
马:我知道的是几十个都有,都常常见,然后呢让大家比稿。 
林:比稿,对对对,比稿。 
马:但是你要是,比方说你写了没用到,就抹鼻子认了,也不会给你任何的润笔。 
林:没有的。 
马:没有。我就,我真的非常惊讶,据我所知道的,即使到林夕先生这样的地位,光靠写歌词的收入也是有限的,更何况一般的签约的词人,他能拿到的预付款其实并不多,但是居然是用这么。。 
林:已经不多了啊,你还要,那个完全没有保障的,就像不断的、壮烈的牺牲。 
马:真是壮烈的牺牲。。。我发现,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我在任何创意的行业都没有办法想象这么豪奢。。 
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 
马:这么豪奢的、这么华丽的浪费。 
林:对对对。。。 
马:当然您是下定决心不参加比稿了。 
林:我,对,我在最初的时候还比较幸运的,没,我没有什么比稿的经历。最初的,我说的是那个90年代中的时候。后来慢慢我才发现,我也跟你一样的惊讶,啊,原来,原来,中间开始写多以后,发现有的唱片公司会退稿。我以为就是那个歌不要了嘛。后来我发现,为什么是同样的旋律是其他人写呢?我就问了一下,原来是有比稿这个情况。我也一样想,为什么会有这样子,那么荒谬的呢?所以后来我就很早,我就说我不比稿的,比稿就不要找我了,我不参加这个游戏啦。因为我没有,我完全没有,不懂得调整自己的心态去写一个,,因为宁可我答应你,修改修改修改,修改到你满意,或者是达到你要求想要的东西为止。可是我不希望一个,一个好像是在赌博一样,我写一个,你也在赌博啊,不同的人,你看看看,好像那些货版一样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尊重了吧。所以我就事先声明,这样子我就宁可不写了。 
马:是是,但是这样的过程至少在我们这些不在产业里面的乐迷来说,我们会怀疑,那我收到了几十个稿子,是谁决定用哪一首,不用哪一首。。。然后谁判断哪个歌写得比别人好。
林:对对,这个也是个千古的谜题(笑)对我来说我觉得真的,因为我自己也曾经是制作人,在音乐工厂跟滚石合作的期间,我自己也发过歌词给人家,我当然不会比稿啦,可是我也觉得,很难有时候我发现有一些,我自己不对味的地方,可是我的决定最后都是,我会问一下那个创作人,那个地方我觉得,我的意见是这样,我看他有没有他的想法。如果有的话,一般我会很尊重他。所以我很难想象那个决策人,那个最高的决策人,可能经过几层我不清楚啊,希望有制作人、有歌手,有。。。不晓得哦,他们可能开一个会,十几个版本的歌词是。。。我也不知道从何入手呢。。。 
马:他们就把十几个版本钉在墙上,大家来品评嘛。。 
林:对,我不知道打分数,还是那个歌手,先十几个版本的歌词都走一遍呢,唱一次,我不晓得。哎,你这个问题好。我问一下,我反问一下那些唱片公司的人噢~~~ 
马:嗯。 
林:很不可思议噢,对那些不是业内的人士来讲。 
马:嗯,而且最糟糕的是,最后总算杀出重重血路,最后终于获选的那首歌,通常也不见得会中,或者往往是最没意思的那首。 
林:我觉得这个情况会往往,可能会出现,就是有一个,好像有一条定律是这样吧,就是,名字我忘了,可能你在太多的选择里面,你平衡各方面的考虑的时候,有一些比较是中庸的作品,反而呢分数会最高。因为好像很平稳嘛,每一个那么多的意见,开这个会我不晓得是什么人开来决定哦,可能最会平衡各方面的利益的那个歌词,可能会比较中庸,“中庸”还比较客气噢。。。(笑)中庸。。。 
马:(笑)是是,现在这个行业走到这一步,我们常常在讲说我们回头看过去30年,不管是台湾,或者是香港的流行音乐历史,我们有一度可以抬头挺胸地说,流行歌曲变成了一门独特的艺术形式,并且深入民心的程度胜过很多其他的流行产品。不过走到现在2010年,看看现在的这个环境,我们在想也许有些新的事情会再慢慢冒出来吧。应该不都是这种令人沮丧的事情。 
林:对对,一定,我觉得哦,只是整个生态环境不一样,我总相信一句话就是,总有LIFE FINDS WAY,总有它转情到一个能够生存下去的状态,因为我觉得一天我们人还是需要音乐的时候,一天流行歌曲总有办法找回它的流行之道 。 
马:嗯嗯。就您自己在您自己听了这么多的歌,或者持续在关注这个行业,或者这个环境,你觉得你看到的,在用中文写歌词或者是用华语创作的音乐圈子里面,你觉得你看到什么冒出来的苗是特别有意思的?就您的观察? 
林:我。。。嗯。。我真的没有这个水晶球去。。。嗯,苗啊苗,永远都有苗头啊(笑),我,嗯,苗,这个苗苗不出来,描述不出什么苗。。。嗯,可是我觉得,总是我们不能够用一种太有色的眼镜去看下一代,或者是新冒出来的东西。可能自己的世界,或者是自己暂时不能够看到他的好处,可能你看到的都是不好的地方,可是总有,我觉得,有一个画家说过一句话,就是,如果你开始瞧不起年轻人的话,就是你自己的末日。 
马:哦~~~~这话说得好。 
林:所以我往往警惕自己不要用自己过去那些框框来看一些新的东西。 
马:是是,其实流行歌曲,它既然有流行这两个字,好像就注定了它是跟当下这个时代紧密地联结在一起的。 
林:对,所以这个呼吸是很重要的。。。 
马:但是一首流行歌怎么样在他命中注定的3、2个月的生命周期过去了,还。 
林:还能够经典。这个就要讲营养了。营养不足的流行曲让它给时间淘汰去吧,不可惜的。
马:嗯。营养这个东西,其实也跟我们之前提到的这个底气,有点关系。有时候好像不单单是词曲作者或者歌手这一方的责任,整体的气氛。。。 
林:整体的气氛,对啊,因为有什么听众,就有什么歌手红起来。 
马:所以我们说,其实歌也是时代的镜子噢,他们映照出彼此的面目。 
林:对对对。。。没有谁要扛起绝对的责任,互相都要负责。 
马:我们接下来听的这首歌是林夕先生曾经提到自己填词生涯当中非常得意的一首作品,《相爱很难》,这是张学友跟梅艳芳,这个阵容,也是回想起来蛮不可思议的一首作品。 
林:(笑) 

马:欢迎回来,今天在现场的特别来宾是林夕先生。林夕在台湾出版了他的散文集,这本散文集叫做《原来你非不快乐》,里面收录了他前几年在报章杂志专栏写的作品。这些文字的背后,其实有蛮多乐迷知道的故事,就是在21世纪开始,林夕先生曾经一度有严重的焦虑症,这应该是叫忧郁症噢。 
林:不一样、不一样。焦虑症,它的正确的名称是经常焦虑症,忧郁症就是忧郁症,这是比较,升级版。这是焦虑症的升级版,你再不管它,变成忧郁症就比较难一点治疗了。 
马:我们这儿可能是叫躁郁,暴躁的躁,急躁的躁。 
林:哦,明白明白,也是一样。忧郁症我知道在台湾叫忧郁症,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躁,暴躁的躁,这个也是忧郁症的一种。这是你忧郁。。(没听清)可是一方面两极化的反应为暴躁,对,也是那个忧郁症常见的一种现象,可是它跟那个焦虑症也是不一样的。 
马:在这段时间呢,林夕先生面对自己的状况,后来慢慢走出来了,然后就您自己也曾经提过,走出来之后也希望能把自己在这段经历的一些体悟,看怎么样可以帮助到一些人。尤其是在香港的环境,大家不太愿意谈这样的事情。 
林:过去是真的不太愿意,因为有一个不太好的名字叫做,归类这一些叫神经病,神经科,你一听到“神经”这两个字就是发神经哦,神经有问题哦,就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其实都是,也是一种逃避的心态吧。我,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既然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正如李宗盛的歌词所说,“不希望白白地受苦”嘛(笑),我就希望把我的经验尽量跟。。不是分享,就是可以说明一些我自己的体验,那种感觉是怎样的。所以有这个,有相同的感受的那些人不用太害怕,也不希望人家走我走过的那些冤枉的路。 
马:是,另外一个重要的,这本书背后的思路是您这些年对于道、对于佛,开始大量地阅读这些经典,当然这对您的人生观也产生了非常巨大的影响。 
林:当然很大的影响。 
马:但是这些就像我们刚才讲的,就像写歌一样,你要在报章的,尤其是时尚杂志这样的空间里面, 这些信息。 
林:对啊,写得很辛苦啦。。。刚才你提到佛道这些东西哦,可是我很多那些佛道的东西呢都写在一个潮流的杂志,它旁边的都是一些介绍人消费啊,去哪里旅游啊,饮食的地方啊,还有生活的那些最新的潮流那些装饰的那些装饰品啊,种种的那些关于LIFE,生活。可是我写的关于佛道这些很多,都是我,那些叫什么,发一些暗器吧,在里面。 
马:哈哈,暗器~~~您曾经形容是包了糖衣的。 
林:对,暗器是我台湾的新发明。在意想不到当中发一个暗器出来。同样我把那些佛道的那些思想啊,自己想过的那些事情也是在流行曲,这几年,广东歌比较多。。 
马:对对,化到歌词里面。。。 
林:对,化到歌词里面。 
马:就您自己,因为这本书的香港版08年7月就出版了,然后在大陆后来也出版了,那出版之后有没有读者给您一些您自己蛮惊奇的回馈,或者是反映。 
林:惊奇啊?惊跟奇都有。有一些反映就是惊,有一些我惊的,或者是奇怪的,或者是我有点无解的地方就是,刚才都有提过,他们还是抱着一种过去从歌词所认定的我,来看这个,有一些人说,说我的文笔呢,比起我的歌词差很远。 
马:(笑) 
林:我觉得怎么比呢?没得比的嘛。他们还是认为不够忧郁啊,没有那个凄美感哪,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我,有一些反映是这样的。有一些就是说,那些看不太懂,看得很辛苦,其实我也,我也觉得很奇怪,有那么难懂吗,那些。本来我还担心这些算是陈腔滥调吧,我担心有这个意见。可是有些反应说噢,这个不好懂的;而有一些,当然有一些,我觉得是太抬举了吧,没好到这个程度。我只是,我觉得这是比较忠实的我的对那些以快乐为主题之下的比较真的能够忠实反映到我的一个深切的体会,真的字字都是,(笑)不是有泪,字字都是,真的是一个生命的历程,我自己历程的一个结晶。 
马:恩恩恩。我想这本文集哦,《原来你非不快乐》这本书,它环绕着一个关键词叫做快乐,然后在读这本书的过程,假如之前我们认识的林夕是透过歌词认识的,那么他把爱情这个主题写得透透透噢,而且各种各样的角度,从里到外,从前到后,写得很细,写得很透。我们对他的歌的理解,我们就会以为我们理解了这个人,可是读了这个散文之后我们会有很多的意外 
林:有可能,有意外。 
马:对,但是另外一方面呢,读这本文集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林夕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您在里面触及了很多什么政治的、财经的、环保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很多也许是怎么说呢,不见得那么容易写到歌里面去的东西,您。 
林:北极熊的命运就很难。。。也可以写啦,但是带出来的那个层次感不一样了。 
马:所以这是另外一种入世的林夕,我们在这本文集里面看到了另外一种不同的面对社会、面对生命的方式,而且他特别强调这本书的最后一部分提的是死亡,是在探讨死亡这个题目。这个其实您也是,怎么说呢,有意为之的对不对? 
林:对对对,而且故意放在最后。因为我一向,我过去,从小时候对死亡就比较敏感,对它很多的想法。因为我认为一个人如果觉得人死如灯灭的话,那他在这个世界上跑一场,跑这一趟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觉得我们必先要了解死亡之后的可能性,我们才能够安心的,或者知道生存的意义在哪里。我从小就会对这个题目很。。很。。不是感兴趣啦(笑),只是很在意。然后信佛以后我发现,他提供给我很多的想法答案让我比较安心、让我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所以这个在这个书里面,我觉得很重要的一部分,这是。而且把它放在最后。
马:这个是,长久以来,尤其是在华人世界,大家倾向于尽量不要谈论。。 
林:很忌讳噢。。。 
马:香港就叫“大吉利是”对不对?广东话怎么说? 
林:(粤语)大吉利是。 
马:大概意思就是,我们会讲“童言无忌”啊。。。 
林:恩,对对对。 
马:这样子就把它给糊弄过去了。恩,我们今天的节目时间是很有限的。其实还有很多东西想请教,可是到了该说BYEBYE的时候了。您难得来一趟台湾,难得有公开的行程,那么这一阵子我想听众可以有机会在媒体,不管是在电台、还有电视,或是平面媒体上机会比较多地认识这位我们心目中重量级的文化人。我想词人这个角色也因为您的参与,他在我们广大乐迷心目中被提高到了某一个地位,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我想也有很多有志创作的人从你身上看到了他们可以仰望的一个高度吧,可以这么说。也常常会有年轻的朋友会跑来跟您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把你看成是生命中所有疑问的解答(没听清),面对这些年轻人殷切的眼光,你会有什么样的话想跟他们说呢? 
林:(笑)我的话太多,所以才要写专栏。可是如果总结性一句,我觉得。。。尽量忠于当时的自己,不要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欺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很容易欺骗自己,自己其实很好骗的啦,自己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会慢慢形成一个限制,慢慢你、中途你发现不适合自己,你还是会演下去。我觉得我过去也有犯这个毛病。 
马:演自己。。。 
林:对,演自己,以为的自己,你太快确立的自己。我觉得应该要忠于当时的,每一段当时的自己。 
马:恩。谢谢林夕先生最后留下这么受用的一段话。也在这边要祝您这趟来台湾一切顺利、开开心心。 
林:好,谢谢。。。 
马:今天非常谢谢林夕来到我们节目的现场。最后一首歌,王菲的《开到荼靡》。 

2017-07-17 /
标签: 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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